我流著眼淚掛上電話,從電話亭里出來。艾爾莎問我:「你不舒服嗎?媽媽。」我回答說:「我很好,是外婆病了。」我在她和黛黛憂慮的目光注視下,繼續抽泣。
在海邊假期的餘下時光,我不停地在哭,我說我很累,說天氣太熱了,我頭疼,我讓彼得羅和兩個孩子去海邊。我躺在床上,淚水打濕了枕頭,我痛恨自己這種過分的脆弱,我從小都沒有這樣過。無論是我還是莉拉,我們都一直堅持不哭,在一些特殊的情況下,假如實在忍不住哭了,我們也會馬上停下來:我們會壓抑住抽泣,因為羞恥感太強了。但現在,我像《瘋狂的羅蘭》 [4] 里失戀的羅蘭一樣,眼淚洶湧而出,流個沒完沒了,即使是彼得羅、黛黛和艾爾莎快要回來了,我趕忙在水龍頭下面把臉沖洗乾淨,我感覺自己的眼淚還是像噴泉一樣,迫不及待地從眼睛裡噴涌而出。尼諾並不是真的想要我,尼諾說得多,愛得少,他只是想睡我——是的,睡我,就像他睡其他女人那樣。擁有我,永遠地擁有我,和他妻子斷絕關係,好吧,這不在他的計劃之中。他有可能還愛著莉拉,可能他一輩子只愛她一個人,就像其他我認識的男人那樣愛著莉拉。因為這個緣故,他會一直和埃利奧諾拉生活下去,這對於莉拉的愛會是一種屏障,這樣任何女人——不管他多麼為之神魂顛倒——也不會讓他脆弱的婚姻陷入危機,我就更不用說了。這就是事情的真相。有時候正吃著午飯或晚飯時,我會忽然哭著離開桌子,去洗手間里失聲痛哭。
彼得羅在我面前小心翼翼,他覺得,我隨時都可能會爆發。剛開始,在和尼諾剛剛分手的幾個小時後,我想告訴他一切。我幾乎覺得,他不僅僅是一個丈夫,需要對他解釋清楚,而且是一個聆聽告解的神父。我感覺我有這個需要,尤其是在床上,他靠近我,我推開他的時候。我小聲說:「不,孩子會醒來。」我常常忍不住想告訴他所有細節,但我總能及時閉嘴,沒有告訴他尼諾的事兒。現在,我再也不給我愛的人打電話了,我感覺徹底失去他了,我對彼得羅說這些也沒用。我最好要用一句明確的話來結束這個問題: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。然而,我也沒法做這個決定。在灰暗的卧室里,每次我想要說出我要離開他,我都會對他產生同情,我擔心兩個孩子的未來,我撫摸著他的肩膀、他的臉頰,小聲說:「睡吧。」
假期的最後一天,事情發生了變化。那時候已經是半夜了,黛黛和艾爾莎已經睡了。我已經有十幾天沒給尼諾打電話了。我準備好了行李,我被憂傷、疲憊和炎熱的天氣折磨得筋疲力盡。我和彼得羅在陽台上,每個人躺在自己的躺椅上,都沒說話。潮氣很大,我的頭髮和衣服都很濕,海風帶來樹脂的味道。
彼得羅忽然問:
「你母親怎麼樣了?」
「我母親?」
「是的。」
「很好。」
「黛黛跟我說,她病了。」
「她好了。」
「我今天下午給她打電話了。你母親身體一直都很好,沒有得病。」
我什麼都沒說,這個男人多麼不合時宜啊!現在,我的眼淚已經要流出來了。噢,我的天吶,我已經厭煩了,厭煩了。我聽見他平靜地說:
「你以為我是瞎子,我是聾子。你覺得我沒有發現,在艾爾莎出生之前,你跟來我們家的那些蠢貨賣弄風騷。」
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?」
「你心裡清楚得很。」
「不,我不知道。你在說誰呢?幾年前,那些來家裡吃過幾次飯的人?我跟那些人賣弄風騷?你瘋了嗎?」
彼得羅微笑著搖了搖頭。他等了幾秒鐘,然後盯著陽台的鐵柵欄,問我:
「你對那個鼓手沒有賣弄風騷嗎?」
他並沒有讓步。我變得警惕,嘆了一口氣說:
「是馬里奧嗎?」
「你看,你想起來了吧?」
「我當然想起來了,為什麼我不應該想起來呢?在七年的婚姻里,他是你帶回家的為數不多的有意思的人之一。」
「你覺得他很有意思?」
「是的,又能怎樣?你今天晚上怎麼了?」
「我想知道,難道我不應該知道嗎?」
「你想知道什麼?我所知道的,你也知道。我們上次和那人見面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,你怎麼現在才想起了這些無聊事兒?」
他不再看著鐵柵欄,而是非常嚴肅地轉過臉來,看著我。
「那我們談談最近的事兒。你和尼諾之間發生了什麼?」